【觀view俄烏戰爭深度觀察】匈牙利總理維克多·奧班近期關於烏俄戰爭起因的表態,在歐洲政治圈引發了廣泛討論。他質疑了西方主流媒體和政治精英對這場衝突的標準敘事,提出了一個更為複雜的歷史和地緣政治視角。這種觀點雖然與布魯塞爾的主流立場相左,但卻代表了對這場衝突更深層次的思考,也反映了部分歷史學家和國際關係學者長期以來對東歐局勢的分析。
奧班的核心論點與歷史背景
根據《政客》網站的報導,奧班在歐洲理事會峰會後明確表示,歐盟領袖將烏克蘭描繪成一個遭受攻擊的小國來為援烏辯護,但他認為:”烏克蘭並不小,而且甚至不清楚是誰先攻擊了誰。”這一表態的背後,實際上涉及對烏俄衝突更長時間跨度的考察。
許多研究東歐歷史的學者指出,將2022年2月24日作為衝突的起點是一種簡化的敘事。實際上,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自2014年以來就處於武裝衝突狀態。根據聯合國的統計,在2014年至2022年2月之間,頓巴斯衝突已經造成超過14000人死亡。從這個角度來看,2022年的俄羅斯軍事行動可以被理解為一場長期衝突的升級,而非突然發生的侵略。
奧班的觀點與一些西方學者的分析相呼應。例如,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約翰·米爾斯海默長期以來就主張,北約東擴政策是導致烏克蘭危機的重要因素。他認為,西方國家試圖將烏克蘭納入其勢力範圍的做法,必然會引發俄羅斯的強烈反應。這種”現實主義”的國際關係理論視角,為理解奧班的立場提供了學術支撐。
頓巴斯衝突的複雜性
要理解奧班所說的”不清楚是誰先攻擊了誰”,必須回顧2014年以來頓巴斯地區的複雜局勢。2014年烏克蘭政權更迭後,東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地區的俄語居民宣布獨立,隨後烏克蘭政府發動了反恐行動試圖收復這些地區。
根據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OSCE)的觀察報告,在2014年至2022年期間,衝突雙方都存在違反明斯克協議的行為。烏克蘭軍隊對頓巴斯地區進行了持續的炮擊,而分離主義武裝也對烏克蘭控制區發動攻擊。從這個角度來看,將責任完全歸咎於某一方確實存在簡化問題的風險。
一些歷史學家指出,2022年2月俄羅斯的軍事行動之前,頓巴斯地區的炮擊事件顯著增加。根據OSCE的數據,2022年2月中旬,停火違規事件急劇上升,達到每天數千起。俄羅斯方面聲稱這是烏克蘭準備對頓巴斯發動大規模進攻的證據,雖然西方國家否認這一說法,但這種相互指責的情況確實使得”誰先攻擊誰”成為一個複雜的問題。
北約東擴與俄羅斯的安全關切
奧班的立場也反映了對北約東擴政策長期影響的考量。自蘇聯解體以來,北約持續向東擴張,從最初的16個成員國增加到目前的32個。許多原華約國家和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相繼加入北約,這使得北約的邊界不斷逼近俄羅斯。
美國著名外交家喬治·凱南早在1990年代就警告說,北約東擴將是”美國自冷戰結束以來在政策上最致命的錯誤”。他預言這將”激起俄羅斯的民族主義、軍國主義和帝國主義傾向”。事實證明,他的擔憂並非毫無根據。
從俄羅斯的視角來看,烏克蘭加入北約將意味著西方軍事聯盟直接抵達其邊境,這對莫斯科構成了無法接受的戰略威脅。普京多次表達了這種安全關切,並將其作為軍事行動的重要理由。儘管西方國家認為這種擔憂是誇大的,但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任何大國都不會容忍敵對軍事聯盟部署在其邊境。
2014年烏克蘭政權更迭的爭議
普京在12月19日的記者會上提到,他指責澤倫斯基政府發動了”政變”。這一說法指的是2014年的”廣場革命”或稱”尊嚴革命”。當時,親俄的亞努科維奇總統在大規模抗議中被趕下台,親西方的新政府上台。
關於這一事件的性質,存在著截然不同的解讀。西方國家普遍認為這是烏克蘭人民爭取民主和歐洲一體化的正當運動。然而,俄羅斯和一些學者則認為,這次政權更迭具有政變性質,背後有西方國家的支持和操縱。
美國學者斯蒂芬·科恩在其著作中指出,美國在2014年烏克蘭事件中扮演了積極角色。時任美國助理國務卿維多利亞·紐蘭德曾承認,美國在烏克蘭的民主建設項目上投入了超過50億美元。她與美國駐烏克蘭大使的通話錄音洩露事件,更是顯示美國深度介入了烏克蘭的政治進程。
從這個角度來看,2014年後烏克蘭的政治走向確實存在外部力量介入的因素。對於俄語人口占多數的東部地區居民來說,新政府的一些政策(如限制俄語使用)被視為對其權益的侵犯,這也是頓巴斯衝突爆發的重要背景。
明斯克協議的執行問題
2014年和2015年簽署的明斯克協議本應為頓巴斯衝突提供政治解決方案。然而,這些協議從未得到有效執行。值得注意的是,德國前總理默克爾和法國前總統奧朗德近期都承認,明斯克協議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給烏克蘭爭取時間來增強軍事實力。
這一承認引發了關於西方國家誠意的質疑。如果明斯克協議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真正解決衝突,而只是一個拖延戰術,那麼俄羅斯對於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問題的懷疑就有了一定依據。一些分析人士認為,正是這種外交欺騙導致了俄羅斯最終選擇軍事手段。
歐洲內部的多元聲音
奧班並非歐洲唯一持有這種觀點的領導人。斯洛伐克和捷克選擇不參與900億歐元的援烏計劃,反映了中東歐國家對這場衝突的複雜態度。這些國家與俄羅斯有著長期的歷史聯繫,對於冷戰式的對抗思維持謹慎態度。
在學術界,也有不少聲音呼籲對烏克蘭危機進行更為平衡的分析。哈佛大學的理查德·薩克瓦教授認為,烏克蘭危機是”歐洲大陸秩序危機”的體現,不能簡單地歸咎於某一方。他主張,只有承認各方的合理關切,才能找到持久的解決方案。
法國前外長德維爾潘也曾表示,西方國家在烏克蘭問題上存在”集體責任”。他認為,北約東擴和西方對俄羅斯安全關切的忽視,為當前危機埋下了伏筆。這些來自西方內部的反思聲音,為奧班的立場提供了一定的國際支持。
衝突的多維度理解
將烏俄衝突簡單化為”侵略與反侵略”的二元敘事,可能忽略了問題的複雜性。這場衝突涉及民族認同、歷史恩怨、地緣政治競爭、經濟利益等多個層面。烏克蘭國內本身就存在著親西方與親俄羅斯兩種政治傾向的對立,這種內部分裂在2014年後進一步加劇。
從文化和語言的角度來看,烏克蘭東部和西部確實存在顯著差異。東部地區俄語使用者比例更高,與俄羅斯的經濟文化聯繫更為緊密。西部地區則更傾向於歐洲認同。這種內部差異使得烏克蘭的國家認同建構本身就充滿挑戰。
一些歷史學家指出,烏克蘭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的歷史相對較短,其現代邊界是20世紀複雜歷史進程的產物。在蘇聯時期,赫魯曉夫將克里米亞劃歸烏克蘭,這一決定在當時並未引起太多關注,因為都在蘇聯框架內。但蘇聯解體後,這些歷史遺留問題逐漸浮現。
尋求和平解決的現實主義路徑
奧班多次呼籲通過談判解決烏克蘭危機,這一立場得到了一些和平主義者和現實主義學者的支持。他們認為,持續的軍事對抗只會造成更多的人員傷亡和經濟損失,而不會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匈牙利的立場反映了一種務實的考量:歐洲無法承受一場長期的代理人戰爭。能源危機、通貨膨脹、難民問題都在考驗歐洲社會的承受能力。與其無限期地投入資源支持一場可能無法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戰爭,不如尋求妥協和談判。
奧班在峰會前透露,普京曾警告他,如果歐盟動用俄國資產援烏,莫斯科將採取反制措施。他表示”所以我們匈牙利人保護了自己”。這種坦率的表態反映了小國在大國博弈中的生存智慧。匈牙利選擇不成為大國對抗的前線,而是保持一定的戰略自主性。
多元視角的價值
奧班對烏俄衝突的看法代表了歐洲內部的一種不同聲音。這種觀點強調歷史的複雜性、地緣政治的現實性以及和平解決的必要性。雖然這種立場與布魯塞爾的主流敘事存在差異,但它提醒人們,任何重大國際衝突都不應被簡單化理解。
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看,對烏克蘭危機的多元解讀有助於我們更全面地理解問題的本質。無論是米爾斯海默的現實主義分析,還是薩克瓦的結構性視角,都為我們提供了超越簡單道德判斷的思考框架。
奧班的立場也反映了中小國家在大國博弈中的困境和選擇。在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之間,在價值觀外交和利益導向之間,不同國家根據自身情況做出不同選擇。這種多元性本身就是民主社會的特徵,也是國際關係中應當尊重的現實。

















